Uma

chapter9

      他二人两骑穿过一片桑树林,有两个小沙弥在林畔兀自哭泣,僧袍上血渍斑斑,约莫伤着了哪里。


      代九娘取出一瓶金创药递给其中一人,问道:“小师父,你两个做甚么哭啊?模样还这般狼狈?”


      那小沙弥接过药瓶道了谢,边往磕破的额角敷药粉,边抽抽噎噎地同她哭诉:“女施主,我们原是天宁寺的和尚,寺院现被许多番邦恶人给占了,他们杀了我师父,捉了百来个叫花子关在寺里,正架起大锅要烧水煮牛肉吃。这些番人破了杀戒又破荤戒,死后一定堕入阿鼻地狱!阿弥陀佛,罪过罪过!”


      番邦恶人?代九娘与慕容复心照不宣望向前方:“这些西夏人原来夺了人家的寺庙,却把丐帮众人囚在那里!”


      桑树掩映间,袅袅炊烟飘荡,一角飞檐斗拱翘出蓊郁枝叶,天宁寺的形貌在前方若隐若现。


      这两人一个为了出口恶气,一个为了施予丐帮人情,相互瞧了一眼,一拍即合,将马抛在林中,接连施展绝顶轻功,足尖点纵,几个起伏掠过层层绿浪,衣襟带风,飘飘欲仙,几乎同时悄然无息地立于寺门外大菩提树的一根粗壮枝干上。


      “咦?她的轻功竟也不弱!”


      “这位慕容郎君的轻功当真了得!”


      彼此诧异地对视一眼,俱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几分佩服,又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寺内情形。


      但见十余个西夏武士手执长刀,凶神恶煞地站在山门处守卫。


      借着繁茂绿荫遮掩身形,代九娘倾身贴近他耳侧,以气音小声问道:“慕容郎君,你预备如何救人?”


      慕容复瞥了眼底下的西夏人,唇角轻勾,悠悠然道:“姑苏慕容做事,自然是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。只是,还需辛苦九娘助我成功。”


      清净庄严的大雄宝殿内,释迦牟尼金身佛像前架了一大锅牛肉汤,教旺火煮得喷香,上边漂着厚厚一层浮油,此刻正“咕噜咕噜”冒着热泡。


      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与叶二娘、云中鹤等诸高手围锅席地而坐,边饮酒吃肉,边商议如何措置丐帮,说到兴头处,这位征东大将军仰头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。


      哪知他笑着笑着,忽然泪流不止,骨酥筋软,四肢发麻,端着金碗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,一时碗落汤洒,烫的他灼痛难忍。


      赫连铁树心知不妙,顾不得喊疼,忙唤起他最得力的下属:“努儿海!努儿海!我怎地使不出劲儿了?”


      没多一会儿,他只余一对儿眼珠子尚能骨碌碌地打转,费力地左右瞧去,满殿西夏武士尽皆软倒一地,努儿海也不例外。


      那努儿海正要应声,倏然头顶传来几声微响,他眼珠转去,定睛一瞧,高声叫道:“将军,屋顶有人!”


      赫连铁树眼珠转向头顶,果见大雄宝殿的屋面少了半片乌黑的瓦当,隐约可见一个白瓷瓶儿卡在漏隙处。


      他霎时惊惶骇然,只道是一品堂内出了内奸,瘫在地上破口大骂:“他奶奶的!是哪个混账擅用悲酥清风?!”  


      那厢,群丐同阿朱阿碧被西夏人赶作一堆,齐齐关押在大雄宝殿后的一处法堂。


      叫花子们恨毒了这群西夏人,人人怒不可遏,口中一刻不停歇,扬声恶骂,从他党项族祖宗十八代骂到往后子孙十八代,腌臢话绝无一字重复。


      骂到酣畅淋漓处,窗外有个黄影一闪而过,不知抛进了一样甚么物什,接着“啪嗒”一声,伴随着碎瓷飞溅,一阵奇臭难闻的气味在厅堂里弥漫开。


      “狗贼又来下毒啦!”人群里爆出几声惊叫。


      “他们莫非想故技重施,毒死咱们?”阿碧急出了哭腔。


      阿朱慌乱了一瞬,察觉十指竟渐渐恢复了灵巧,当下喜不自胜,忙活动起双手。


      “不!我、我的手能动了!阿碧,是有人来搭救咱们啦!”


      前殿的西夏武士万万没料到,群丐蒙神秘人援手,解了毒不提,更是群情激愤,蜂拥着挤入大雄宝殿,嚷嚷着要叫这群恶狗好看。


      “这群胡虏,真该千刀万剐!”


      全冠清抢先几步迈了进去,几位长老和其余帮众紧随在后。


      那赫连铁树兀自骂着:“待我查明是谁,定要抄了他的家,杀得他满门鸡犬不宁!”


      这位大将军骂一句,身边的狗腿子努儿海便应一句:“将军说的是!”


      骂了一阵儿,赫连铁树突然气愤道:“他、他在墙上写这八个字,明摆着是讥讽咱们!”


      众人疑惑地举目四望,只见殿内一面粉墙上不知何时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字: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,迷人毒风,原璧归君。”


      而始作俑者——慕容复与代九娘,藏身大雄宝殿屋脊后相视一笑,深藏功与名。


      一个道:“郎君老谋深算。”


      另一个回:“九娘也不遑多让。”


      慕容复这时心情舒畅,心知此番相助纵不能全然消弭群丐对他姑苏慕容氏的误会,亦可稍稍挽回一二。


      代九娘因出了胸中一口恶气,也顿觉神清气爽。


      两人待要就此分别,各自归去,猛听得一阵“轰隆隆”马蹄击地声,疾如雨点,紧接着又是一道洪亮的怒斥,炸响山门。


      “喂!那群叫花子!挤在此处做甚!”   


      丐帮众人正骂骂咧咧地找绳索要捆这群西夏人,此刻俱循声望去,领头一匹骏马冲进山门,马上坐着个身穿绿色官袍、眼神精明犀利的汉子。


      此人身量矮小,蓄了满脸胡子,瞧着瘦弱,没二两肉,嗓门儿却忒大,中气十足,声若空中惊雷。


      只见他利落地翻身下马,几步抢上前去,两只利眼扫过众人,掂了掂掌中马鞭,手扶门棂,脚踩门槛,不耐烦地呵斥群丐退下。


      “让开让开!”


      徐长老不悦,上前质问道:“阁下是甚么人?!这群贼虏为我丐帮所擒,如何发落自该由我丐帮定夺。”


      慕容复见识颇广,眼力极好,目光从来人的衣裳移至那根马鞭,鞭子很长,略弯曲,质地柔软,顶梢垂下一簇流苏作装点。


      他心内有了计较,暗暗称奇:“这仿佛是丝梢鞭,观他服色式样,此人品级不低,至少也该是七品以上官员,怎就这般巧,闯到天宁寺里来。”


      他正自寻思,身旁代九娘发出一声急促短暂的惊呼,“小莼!”


      慕容复蹙眉看去,疑窦顿生。


      两个一高一矮,身着武官劲服,腰悬佩刀的缉捕使臣策马追来,百来个操持戈矛的兵士步行在后,领头那位却是个满脸焦急的女子,着了件漆烟色半臂,气喘吁吁地小步紧走,正是从前随侍代九娘左右的女使小莼。


      兵士之后,又有军巡捕驱赶着几辆骡车,拉车的骡子“吭哧吭哧”地喘着粗气。


      那高个子武官把腰间令牌一亮,粗声道:“此乃常州本地巡检使当面,尔等安敢放肆!若还妨碍官差办案,一概拿下,无关人等速速避让!”


      国朝于无锡置县,属两浙路常州管辖,西夏一品堂虽半只脚踏入江湖,终是由西夏王族筹建执掌,其人在宋国境内杀人犯事,既教官府撞见,断没有私了的道理,由当地府衙出面处置正是理所应当。


      群丐彼此望了望,传功长老、徐长老等人虽百般不情愿,却也不敢明着与官府作对。到底是由宋长老出面将事情来龙去脉温言据实以告,再与这巡检使道了恼,招呼帮众离开了天宁寺。


      缉捕使臣早点了几队兵士,把寺里翻了个底朝天,陆续出来同巡检使复命。


      小莼忙问道:“怎样?王巡检,可找着人了?!”


      那王巡检面露难色,“只有两个年轻小娘子,可一个叫阿朱,一个叫阿碧,并没有你要找的人呐。”


      她闻言脸上一白,失措了片刻,转念又想:“娘子素有急智,定是想法子脱了困,因此才寻不到人。”


      小莼微一沉吟,当机立断,“既如此,先拿住西夏人要紧,此事过后再说。”


      那厢,赫连铁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,嘴里还在叫嚣:“江湖事江湖了!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南人敢坏了规矩?!”


      王巡检板着面孔扫视周围,听得此言,骤然甩手就是一鞭,鞭子呼啸着破空而过,直掼上他的脸。


      这一鞭力道之狠,抽得他脸颊立刻肿得老大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赫连铁树脑子一懵,脸上只觉火辣辣的疼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他在西夏养尊处优惯了,规矩上,从来只有旁人对他言听计从、莫敢违逆的道理,又几曾吃过鞭子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他半晌方回过神来,不敢置信般瞪着王巡检。


      “你、你、你!我乃西夏王爷!你这庶民好大狗胆!”


      王巡检发出几声冷笑,缓缓踱步近前,握紧了鞭子,手上发痒。


      他朝这西夏王爷脸上啐了口浓痰,咬牙切齿地道:“啊呸!格老子的!尔西夏贼子安敢猖狂!甚么江湖不江湖!在老子这儿,只有王法!是尔等先不守规矩,跑到我大宋地界来搅风搅雨!”


      天晓得,他午间小憩被扰了睡眠,心情本就不佳,待得瞧见底下人呈上的那道金腰牌,恨不能即时昏死过去才好。


      这可真是,怕死的碰上送葬的——倒霉透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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